剖析荆州花鼓戏悲腔的艺术价值

作者:肖作伟

      公元1790年即清朝乾隆五十五年,徽班进京,逐步形成了国之瑰宝,华夏文明的第一大剧种一一京剧。那时候,荆州花鼓还没有形成为“戏”,而是以“曲”的形式在民间流传。据《湖北民间音乐概论》:每夏耘时,择善讴者一人击鼓而歌,众人合之,锣鼓应之,谓之“薅草歌”。同类的“说唱”形式还有田间作业,打榨夯硪,摇橹划船,哭丧嫁娶……都可引吭高歌。而以“闹年”形式而存在的则有彩莲船、三棒鼓、蚌蛤精、高跷等文艺娱乐形式。

      自雍正以来,素有“沙湖沔阳州,十年九不收”之称的江汉平原,常常发生水灾,饥民遍野,饿殍满道。于是,有艺术天份的劳动人民就集中“说唱”和“闹年”等多种艺术元素,加上完整的故事情节现编现唱,这就催生了“沿门花鼓”的形成。《沔阳州志》就有“穿街过市流浪苦,沿门乞生唱花鼓”的纪实。既然是讨米要饭的人,唱的是讨米要饭的戏,那自自然然的就是以悲腔为主了。

      据沔阳傅卓然的《茅江夜话》载:“道光年间,沔阳戴家场有贺四郎组班唱戏,渔鼓简板伴奏,观者围坐,场无虚席,声誉卓著,众人谓之“平台花鼓”。至此,沔阳花鼓戏已基本形成。以唱戏的形式沿门乞讨者,谓之沿门花鼓。土台子唱戏谓之“地花鼓”,以几张桌子为舞台谓之“平台花鼓”。以“六根杆”(台柱子)加木板子搭台谓之“阳台”或者称为“唱草台”,没有丝弦伴奏,以一人唱众人帮腔,锣鼓点子打过门为之“骷髅花鼓”;黄陂孝感以东的花鼓戏泛称“东路花鼓”,以襄阳樊城以西的花鼓泛称为“西路花鼓”,而以“十八个水半本”①为主打节目,以天潜沔为核心的江汉平原的花鼓则称之谓“中路子花鼓”。

      解放后,在党和政府的关怀下,1954年搞剧种归宗,才将我们的“中路子花鼓”正式定名为“天沔花鼓戏”。1981年随着天沔花鼓戏的发展和提高,经荆州地区天沔花鼓研讨会提议,中央文化部批准改名为“荆州花鼓戏”。

      京戏以“西皮、二黄”为主,俗称“皮黄”腔,荆州花鼓戏则以“高腔”,“圻水”、“四平”、“打锣”等四大主腔为主,加上多种小调形成了荆州花鼓戏的唱腔体系。那么悲腔是主腔还是小调呢?经过多年的实践与考察,悲腔虽然是只限于女性的哭腔,但在花鼓戏的唱腔中确实占有不可低估的能量和地位,然而她却模模糊糊的隶属于高腔之列,被统称为“高悲腔”。我认为,高腔就是高腔,悲腔就是悲腔,虽然悲腔须要高腔的幺板作为引子,但二者有先有后,从板式到旋律都不同,不能混为一谈。

      姑且按下荆州花鼓戏的“四大主腔”不论,单说“悲腔”。

      一、从人体的感官来分析,“喜、怒、哀、乐”是人在不同的情景下所产生出来的思维和感觉。从内心到表面,从思维到表达,从体验到体现,都离不开“喜、怒、哀、乐”。如何表达和渲泄人的内在思维,要以语言表达、肢体表达、表情表意相结合。“喜、怒、哀、乐”这四种体现,其中“悲哀”的成份,就占了很重的比例。戏曲的表达程式“唱念做打”,“唱”乃四功之首,“曲者曲也”,首先是故事的情节要曲折多变,跌宕起伏,悲欢离合,引人入胜。其次是唱腔要圆润悦耳,委婉动听,以情带声,催人泪下。不论是四大主腔还是各种小调,其中最能与观众产生共鸣者,非悲腔而莫属。

       二、早期的花鼓戏,没有作曲家编曲,全凭师承相传,口授心教,一般学个什么戏,只规定该剧是唱什么腔,如高腔戏《吕蒙正》、悲腔戏《秦雪梅吊孝》、圻水戏《张德和》系列等(当然,也有的戏是多种唱腔组成的。),演员不受固定曲谱的限制,在规定的唱腔曲牌内,凭着自己的嗓音条件和人物感情的需要,可以任意驰骋。从传统戏的角度来说,花鼓戏的节目已经是数不胜数。我仅以原始的中路子花鼓“十八个水半本”为例来分析悲腔的使用频律,其中约有一半的剧目里面有悲腔,几乎可以与高腔媲美,其余的圻水、四平、打锣等腔相对的要少得多。足见悲腔在荆州花鼓戏唱腔中的重要地位。

      三、除了原始的中路子戏,还有大量的新编历史戏,移植剧和现代戏,其中绝对少不了悲腔,比如《站花墙》中的王美蓉探监;《秦香莲》中的《三官堂》、《闯宫》;《家庭公案》中李云霞唱的《推人落水手毒心狠》等。每当剧中人唱到悲腔的“三起板一一哟……喂……哟……”的时候,全场观众都会报以热烈的掌声。难怪江汉平原盛传“听了花鼓子哟喂哟,害病不消吃得药”。很多观众在买票前先问问:“今天的戏有没有悲腔?”这就是悲腔的魅力之所在。观众早已不知不觉地把悲腔和花鼓戏等同起来了。

      四、从美学的价值观来看悲腔,在整个的花鼓戏唱腔中,她有一个最为完整的板腔体系。一段完整的悲腔,须分十二节来完成。 

      (1)高腔板留底压锤。

      (2)接下来是击乐《挑千子》。

      (3)接唱“哟……喂……哟……”

      (4)转唱悲腔“落板”。

      (5)“鱼咬尾”紧接悲腔的“全滚锤”。

      (6)接唱“三起板”。(即上句的前三个字)

      (7)再接合唱伴腔“哟喂哎一一哟喂,哎哟!”

      (8)接唱悲腔慢三眼上下句(俗称梗子)。

      (9)当大段的悲腔梗子完成后,再接唱凄婉的清板(干唱或者弹拨伴奏)。

      (10)再由“慢上劲”转一字板(即垛板)。

      (11)再唱到一字板上句转悲腔代幺板放腔(俗称甩腔)。

      (12)最后以稳重的悲腔落板结束。

      纵观悲腔的这十二步骤,她既有轻重缓急之律,又有抑扬顿挫之风,给演员留有充分的表现空间,最重要的是悲腔能积极地调动观众的情绪,使之引起强烈的共鸣。一个成功的演员,一段悲腔下来,最少有三个“契口”能获得观众的掌声。

      第一次掌声应出现在第三节:当以马锣和堂鼓为引子的“挑千子”打过之后,演员开始舒展歌喉“哟……喂……哟……”这种无字歌如果唱得好,足以让观众和演员同时进入规定情景,也让观众品味演员声腔的韵味,当唱到高昂而悲怆之处时,观众自然的报以热烈的掌声。

      第二次是在第五节一一“全滚锤”。全滚锤是花鼓戏最有代表性的锣鼓经,最具特色的击乐点子。它以明快的节奏,马锣的偕配,管弦的曲牌,抑扬顿挫的音律,配合演员的动作,贴切的表现人物的内在感情。如《斩经堂》中的王兰英求丈夫宽恕自己的时候,一曲悲腔唱得有声有色,声泪俱下,在长滚锤的伴奏中,演员合着滚锤的节奏,跪步上前,又惊又怕,又爱又恨,又以跪步退怯的复杂心情,表现得淋漓尽致。此处,不但给予了演员表演的时间和空间,同时也给予了观众舒展和鼓掌的“契口”。

      第三次鼓掌应该出现在第十一节。当观众屏着呼吸,静静地聆听轻如银铃,细若游丝,如泣如诉,凄婉幽静的清板后,演员开始进入“垛板”的程序,一字板为“慢上劲”由轻到重,由慢到快、由弱到强,转而情绪激昂,到这时,演员和观众的情绪一样与时俱进,由压抑、积累转为释放,当唱到幺板放腔时,两者的情绪有如山洪暴发,以排山倒海之势,一泻千里,这酣畅淋漓的高歌,自然会引发观众经久不息的掌声。

      作曲家和演员把这些留给观众鼓掌和回味的地方,我们把它叫做“契口”,而在荆州花鼓戏的其他唱腔之中,是很少有这种“契口”的。有些造诣很深的演员,往往唱完一大段唱腔之后,不了了之。观众也知道唱得不错,就是不知道该在哪里鼓掌,这就是因为没有“契口”而失去了和观众的互动。京剧在这方面做得很好,而荆州花鼓戏的悲腔在这一点上不但成就了演员,同时也使观众的情绪有了一个渲泄的地方。

      改革开放以来,随着演员的艺术水平和观众的欣赏水平不断的提高,悲腔也应该突破程式的禁锢,根据人物和剧情的需要而改革,做到死腔活唱,唱出人物、唱出特色、唱出韵味、唱出风格来。

      综上所述,悲腔这种板腔体系,从剧目的需要和作曲家的使用,从演员的演唱到观众的欣赏,都可说明,悲腔在荆州花鼓戏中有着不可代替的艺术价值。

      ①注解:据天门花鼓剧团魏泽斌记载:荆州花鼓戏的早期常演节目有“十八个水半本”,包括《掉金钗》、《胡迪骂罗》、《朱氏割肝》、《拷打红梅》、《柳林写状》、《吴汉杀妻》、《秦雪梅吊孝》、《赶子放羊》、《赶斋泼粥》、《修行反洞》、《水漫兰桥》、《雷打张继宝》、《卜桥渡》即《大清官》、《乌江渡》即《小清官》、《蔡呜凤》、《大劈棺》、《杀子报》、《天仙配》等,所谓“水半本”就是不完整的没有固定文字的水本子。